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縹緲河雖說從雲邈仙宗裏流過,沾了點仙氣,但當它最終流進了靈犀湖時,這丁點仙氣也蕩然無存了。

靈犀湖是幾個門派的交界處,也是凡人修士混居之地,這裏的煙火氣息未免就有些重。

夜色寒涼,靈犀湖上依然不減熱鬧,從湖邊小販的一聲接一聲的吆喝,到湖上畫舫裏聽不甚清的絲竹聲,都讓周遭顯得鬧哄哄的。

謝長舒坐在船裏,這應該只能說小舟,船上只一個勉強可遮雨的小蓬子,再無其他的東西。

他像是完全沒有受到周圍的感染,只盯著水面。這水面上波光粼粼,映著他的臉,卻讓他自己都覺得陌生。

忽而這船猛地沈了沈,就像是被放上了什麽重物。

“我買了酒,雖然你受傷了不應該喝酒,但我覺得吧,此時還是喝酒心裏痛快一點。”薛令昭站在船的另一端,從他的腳下到謝長舒所在的位置,整整齊齊擺滿了酒壇。

“你不回臨汀嗎?”謝長舒挑挑眉,拿起了一個酒壇。

“不回,臨汀裏也一堆破事 ,再拖延幾日吧。”薛令昭坐在了船邊。

謝長舒拿起酒壇喝了一口,這酒著實烈,只是這味道不太好,他看向薛令昭:“這是什麽酒?”

“城裏隨便買的,他們這裏,酒都這個味道,口感差是差了點,可它便宜啊。”薛令昭喝得比謝長舒快多了,他側耳聽向了絲竹聲的方向。

“今晚,這些樂聲,不像是往年裏靈犀湖上的樂聲啊。”薛令昭往年也會來靈犀湖上走上幾遭。

“好耳力,今日是海上雲廊的桃面公子慕容景,和挽玉閣的修素仙子成親的日子,奏的樂自然不同。”今日靈犀湖上格外擁擠,他們這條船和別的船也挨得比較近,這話是另一條船上的船家所說的。

“他們兩家,在畫舫上成親不成?”薛令昭不太明白。

“是啊,海上雲廊長年在海上,挽玉閣也是沿湖而建的,兩家對船感情深唄,所以好事也在船上辦了。”這船家不知見過多少來來往往的人,因而看見薛令昭這一個瞎子,加上謝長舒這個喝悶酒的,也沒太大反應。

謝長舒看著周圍幾乎船擠著船:“他們成親也不會這麽大陣仗,還有別的事情嗎?”

這船家猶豫了一會,轉而又笑道:“告訴你們也無妨,大約城裏的人都知道。再晚一點,這兩家人會放煙花,”他面露向往,“這可不是普通的煙花,裏面摻了些映福花,等煙花結束,映福花聽說是會從天上落下來嘞。”

映福花約莫是所含靈氣最多的花了,平日可作藥用,也可以拿來釀酒,生吃也行,再迷信一點的話,把這花帶身上,傳說中有轉運的用處。

“海上雲廊和挽玉閣還是有錢啊,”薛令昭喝著酒,邊喝邊說,“比不得啊。”

“臨汀派底蘊比他們,是只多不少吧。”謝長舒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,他顯然情緒不太高。

“不一樣,人家那是賺出來的錢,”薛令昭很認真地說,“臨汀派,那是省出來的。從普通弟子甚至到掌門,誰都不能頓頓沾葷腥。”

謝長舒笑了笑,他只當薛令昭又在胡亂說話,便回他:“你想湊湊這映福花的熱鬧嗎?”

“當然,好不容易碰上這種事。最近太倒黴了,我還想借他們這喜事去去晦氣。”

天空中已經被煙花照得通明,細碎的光點在天空中周而覆始地綻放又消隱。

薛令昭只聽聲音也覺得是幅美麗的畫面,他的臉也被映得很明亮。

煙花漸漸進入了尾聲,而在最後的煙花頗為奇特,並不是如花一樣綻開,而是像流星一樣劃過了天空。

這些流光從深藍的天空中劃下,映在船只間隙中的湖面上,不少船上的人都站了起來,一時間議論聲紛紛。

待第一道流光行至人們身前時,大家才看清流光裏裹了一朵淡粉色的花,六瓣花瓣,正是映福花。

流光幾乎是把每只船都照顧了一遍,到薛令昭他們這只船時,映福花顫巍巍地落到了薛令昭手上。

謝長舒一直在看著他,就算天空裏流光溢彩之時也在看著薛令昭:“映福給了你,接下來會轉運的。”

薛令昭拿著這花:“雖然我平時不太信這些,現在還是姑且信一信吧。不過——”

五色的流光仍然交錯在各個船只中,這朵映福在空中躍起又落下,被扔到了謝長舒懷中。

“我覺得你更需要去去晦氣吧,好好沾沾人家喜氣……無論黃泉淵裏的事,還是仇恨,就算忘不了,也別受它們的影響了。”

謝長舒用右手捧著這花:“從離開雲邈仙宗之時,我就想問了,你之前厭惡我到如此地步,為什麽……”還會幫我呢?

“你知道臨汀裏有片楓葉林嗎?”薛令昭起了另一個話頭。

流光結束了,周圍的船已經開始返程了。

“知道。”

“我曾經覺得那地方美得不像話,我還找了一個絕佳的看楓林的位置,從那個地方,可以將那整片楓林一覽無餘。”

謝長舒只是喝著酒聽著他的話。

“後來有一天,我看到了我的一位師兄和一位師姐,他們在那楓林裏牽著手,”薛令昭笑了笑,“再再後來,他們有一天吧,在一棵樹下……親上了。真是世風日下,太,太過分了!”

謝長舒也是笑著,又開了一壇酒。

“我當時有點,那什麽,有點就是頑劣,我當時用了剛學的禦風訣,然後,那棵楓樹的葉子就“嘩嘩”全掉在他們倆身上了。”

“然後你跑了嗎?”謝長舒的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。

“沒跑掉,師兄逮住了我,然後罰我去掃三個月的石階。那石階,我連走都嫌累,更別說掃了。”薛令昭道,“好在當時也算朋友眾多,大家也算講義氣吧,讓我給他們買三個月的飯,幫我一起把石階給掃完了。”

“聽你所言,我覺得臨汀派內倒是比雲邈仙宗內,輕松不少。”謝長舒道。

“後來……”薛令昭的聲音低沈下來,他從湖裏捧了一手的水,只是這水也慢慢從他手中流盡了。

“師兄死了,師姐也死了……我那眾朋友,死的死,離派的離派,還有活著的,要麽所修之道已與我背道而馳,要麽幹脆入了無情道,終年苦修,再不問世事。”

謝長舒停下了他的動作,待船只離開後,這已經變得很安靜,只有些隱隱約約的歌聲,和湖水流動的聲音。

“我知道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雲邈仙宗身上,但仍然忍不住去恨,若不是他們……”薛令昭往嘴裏猛灌了一口酒。

他被嗆到了,平覆了好一會才說:“經過這些事情,我也以為自己可以殺伐果決,可以仗著仇恨隨便地去傷害別的人……我也曾經殺過那些……對我來說,毫無反抗之力的雲邈仙宗的弟子。”

“我覺得很痛苦,甚至現在回想起來,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。當我那一劍下去,他們所曾擁有過的,也許和我一樣美好的回憶,也蕩然無存了。”薛令昭慢慢地說著。

當夜幕又重歸那片暗沈,謝長舒才發現這空中是有一彎明月的。

“冤有頭,債有主,現在我只想將那位掌門和曾有過牽連的人誅殺,其他的人,盡管我還是很討厭他們,但也不想多添殺孽了。”

薛令昭朝著謝長舒舉起了酒壇:“勉強用這個敬你吧。也願你能早日想通一點,殺掉那些無辜的人,是不會有快樂的。我所做的這些——只是不想看到,再有人曾經像我那樣痛苦。”

謝長舒聽完後,一直沒有說話,他只是喝了一壇又一壇的酒。

薛令昭也沒有再說話,這船不知飄到了什麽地方,只有清風蟲鳴相伴。他興致倒是挺高,想著周圍無人,幹脆拿了劍出來,在這湖面上使著劍法。

他劍法使得好看,更是將湖水高高激起,月光灑在了這片湖中,也映在了他手中的劍鋒上。

到最後,薛令昭真得累了,他本來一天都很困,沾了滿手的水回到船上,隨意地將酒壇堆起來,然後往這壇子上一趴。

“我真要睡了,你自己玩吧。”

這船便一直在湖上飄著,環顧四周,就連那座新人成親的畫舫也不見了蹤影,恍惚中讓謝長舒覺得這世間上只剩下他們這只船。

謝長舒又在恍惚中感到有光映到了他手上,這光卻帶著些溫度。

他朝著東邊看了看,那裏朝陽正躍出天際,一點點地往上跳動著。在這明亮之中,他的眼神似乎也明亮了幾分。

謝長舒又看了看薛令昭,再舉起手中酒壇對向那抹朝陽。

——敬旭日東升,未來可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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